在台灣經濟起飛的那幾年，我幾乎每天下午都在高雄市一家朋友開的進口音響專賣店泡茶聊天,因為我也是一個玩音響賣音響的,所以每天都會到這家店談論音響。
這天天氣高達34度蠻熱的,我依舊到音響店吹冷氣泡茶聊天,一邊剝著花生,一邊喝著凍頂比賽茶,店裡音響還放著賣得正火紅的『梁祝協奏曲』,真是享受呀!
突然店門口開了,走進來一位年約七十的老者,戴著一頂斗笠,身穿一件汗衫左胸前還印著農藥廠的標誌,下身穿一條西裝短褲,腳上穿著一雙英雄牌拖鞋,身材稍消瘦而且有點縮腰的感覺,進門時他將斗笠摘下,露出無毛的頭頂,不過;他的額頭泛著亮光,看起來精神相當好,他禮貌的點個頭笑笑說:「我參觀一下...」老闆忙招呼:「沒關係!沒關係!盡量看,喔!來啦!先喝杯茶吧!」老伯說:「不客氣啦!我看看就好!」說罷就轉身走向展示架瀏覽音響了。
於是我們又繼續聊著音響的話題,約過十幾分鐘後;老伯摸著展示架上一台音響說:「老闆!這台連喇叭整組要算多少呀?」
老闆忙起身看了一下回答道:「您要的話算您八萬好了!」
「啊!那麼貴呀?能不能算便宜一點啦!不要賺那麼多嘛...」老伯看著老闆說,
老闆皺了一下眉頭又說:「阿伯呀!這是進口的日本大牌子Pioneer已經算很便宜了,而且還要到你家幫你裝好呢!」
老伯馬上說:「我知呀!所以我才要買這台啊!老闆能不能再算便宜點？」
老闆說:「歐吉桑,這價錢我已經賺很少了,不要再出價啦!」
老伯笑笑說:「不要這樣啦!你們賣音響的都是賣一台賺一台啦!這我攏嘛知!你就賣我便宜一點啦!我現金跟你買!」
老闆見這老伯嚕成這樣就說:「冤枉呀!歐吉桑,沒那麼好賺啦!不然你看多少你才能買啦!你就出個價吧!」
「這樣呀！歸氣算四萬齊頭啥款?」老伯就這麼一句,
老闆掉頭就走說:「啊!我看你去跟別人買啦!哪有這樣的...?」
老伯:「ㄟ...你這人...哪有人頭家做這款的,阿我要跟你買,你卻叫我跟別人買,哪有人安ㄟ做生意的啦!你嘛說說看...喂...」
老闆一屁股坐下說:「歐吉桑!你根本就不是在出價嘛!你是殺牛吧!我是在賣音響不是殺牛...還對半呢?」
老伯:「不然你要怎麼賣?」
老闆:「就八萬包括安裝到好呀!」
「少年仔!不要這麼么壽骨賺啦!這樣不好啦!四萬賣我啦!我會介紹我兒子女兒都來這兒跟你買啦!」老伯這麼說著,
老闆搖搖頭喝了口茶說:「歐吉桑!算我拜託你啦!你不要向我買好嗎?」
老伯一聽:「我就是很喜歡這台呀!老闆啊!你就賣我啦!」
老闆真拿這老伯沒輒乾脆來個相應不理,雖然老伯又一再要求,老闆就是不理他,後來老伯也只好離開...
次日下午相同時間,我依然到音響店裡報到,剛燒開了水準備泡茶,咦?有客到!回頭一看,昨天那位歐吉桑又來了,
「老闆呢?」老伯點個頭問道,
我說:「喔!在樓上馬上下來,先坐一下!喝茶吧!」
我向樓上喊:「喂!有客人啦!」老闆剛好下樓,一眼看到歐吉桑,那表情很難形容,就是很複雜的樣子!
老伯一看到老闆就笑著臉說:「老闆!那音響...」
老闆立刻回答:「好!好!今天不要談生意,我們喝茶聊天就好了!」老伯也只好乖乖的坐在茶桌旁的椅子上。
冲了第一泡茶水,我邊斟茶邊問老伯:「歐吉桑!你是住哪裡呀?」
老伯看著我:「我呀!我住後驛,後火車頭啦!」
我又問:「哇!那你不就是田僑仔了!」
「沒有啦!哪有田僑仔?幾塊垃圾地仔而已啦!」老伯忙撇清,不過眼睛更閃著喜悅的眼神,
我說:「以前後驛像鄉下,這次後驛開發,後火車站馬上就變市內了,你們不就更高興?土地隨便賣一賣每個人攏嘛變好額人（有錢人）」
老伯突然嘆了口氣說:「唉!賣地是有一點捨不得啦!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呀!」
我不解的問:「怎麼說呢?」
他又慢慢的說:「以前啊...少年時就一直做,有賺一些就存一點,漸漸存一筆錢了就跟旁邊的田主買一點,當時土地不值錢,大家也都隨便賣,咱是想多買一點等小孩長大會幫忙作習(種田),豈料孩子長大都不作習,跑去工廠做工,有的做生意,就是沒有人願意留下來作習,他們說作習真艱苦又賺不到錢,所以叫我把田地賣了,不要再做了!」
我接著問:「啊你咁有賣去?」
老伯喝口茶說:「沒有啊!嘸咁賣啦!咱做一世人用血汗勤儉拼才買有這些地,有感情放不落去啦!這些孩子都不知艱苦啦!幹!當作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哦?不知死活...」老伯有點憤慨,
我又問:「現在地賣了嗎?」
他說:「前年有建商來跟我商量說要起分的,就是我出土地他們蓋樓房,賣出再分帳啦!」
我又問：「那你答應了嗎?」,
「價錢高我一聲嘛答應!」老伯高興的說著,
我說:「你不是嘸咁賣?哪會擱甲答應哩?」
他說:「人家講的也有道理啦!他們說現在少年仔沒人要作習,你又那麼大歲數,能做幾年?何況說現在作習攏做抹和(划不來),做嘛了白工(白費工)!趁現在價錢好,賣了留著做老本,要做啥就做啥,想吃啥就吃啥!所以我想也對啦!做一世人,土地留下來少年仔也不做,到尾嘛是會賣掉啦!」
我點點頭說:「所以有賣去了?」
「沒有啦!剛蓋好還在賣,買屋還不少呢!攏外地人卡濟(較多)!」他得意的說著,
我說：「歐吉桑！借問一下你有幾個孩子呀？」
老伯說：「一對啦！」
我附和著「喔！一個男一個女,歐吉桑你嘛真會生！啊老伴呢？」
,老伯有點感傷：「前幾年走了...」
「啊!歹勢啦!我不知...」我發覺問錯話馬上道歉,
老伯說:「不要緊啦!人生攏嘛會死的,是早晚而已啦!是她卡沒福氣啦!」
一時間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?大家都不約而同的端起茶杯喝口茶,整個店裡馬上靜了下來...
突然老伯出聲說：「對啦！老闆！那台音響到底你賣是不賣呀？」
老闆被這一問嚇了一跳,連忙說：「ㄟ...音響?喔!你是說...?」
老伯:「就那一台啊!日本製的那一台呀!」
老闆支支吾吾的:「喔!是...Pioneer那台...啊!是啦!你出的價錢太離譜,沒辦法賣啦!」
老伯說:「你就賣給我啦!我會幫你介紹的啦!」
「啊!無法度啦!...」「可以啦!」「不行啦!」「好啦!」...兩人一來一往的"喬"不下,我嘛...趕快走人了!
老伯和我一樣天天到音響店報到,至於音響嘛？老闆還是堅持不賣！老伯嘛？堅持一定要四萬向他買!就這樣經過一個多月。
這天下午在音響店裡,我一進店看到老闆和一位穿著白襯衫打著領帶的中年男子談生意,細看這男子前額微禿,看起來有點似曾相識可是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,於是我向他點個頭就走到沙發椅子坐下,聽著老闆跟他的對話;
男子：「老闆！你有一套音響要賣八萬的是哪一套？」
老闆：「有幾套八萬的,你要哪一套啊？」
男子：「聽我爸說是日本製的...」
老闆仔細的端詳這男子:「你爸...喔!是是是!是你沒錯!我知道!」
這男子對老闆突如其來的話和動作感到有點莫名其妙:「你...什麼...我...」
「對不起!太像了!難怪你一進門我就覺得你很面熟,太像你爸爸了!」老闆好像中了大獎般說著,
男子:「哦!是這樣啊!是啊!人家也是說我們父子就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!」
這時我也是恍然大悟,心想:對啦!我還在想說這人怎麼那麼面熟,原來...
老闆:「你爸爸是看上這台Pioneer啦!」
老伯的兒子:「他真的很喜歡,但是他說你不賣他呀!怎麼回事呀?」
老闆無奈的說:「我不是不賣!我要賣八萬,你爸爸向我殺價四萬,說我賺對倍...」老闆向老伯兒子訴說著殺價過程...
老伯兒子:「喔!我知道...嗯!...是...對!對!...唉!我爸這人一直都這樣,他很節儉捨不得花錢!其實這音響是他年輕時的夢想,想買又一直不敢花錢買,對他而言這是很貴的東西,這樣吧!老闆!八萬我給你,我爸來時你就四萬賣給他,向他收四萬幫他裝好音響,我過幾天再來你就再還我四萬,這樣好嗎?」
老闆喜出望外連說:「好!好!好!沒問題!...」
老伯兒子拿出八萬元現金交給老闆後再次叮嚀:「老闆!拜託不要讓我爸知道!」
「知道!知道!...放心啦!」老闆送老伯兒子出門上車。
老闆回到店裡坐下後端起茶杯一飲而盡,臉上泛起一抹得意,我就問老闆:「喂!那真是他兒子呀?」
老闆瞪了我一眼:「那假得了嗎?ㄟ...人家說別人的孩子不能偷生,還真的是呢!」
「是啊!我剛才進來一看還真的嚇一跳呢!」我跟著說,「咦?歐吉桑還沒來嗎?」
老闆抬頭看一下時鐘說:「差不多該來了...」
話還沒說完店門一呀的開了...老伯來了...
我說:「看吧!說人人到!」
老伯:「不然是鬼喔?有事呀?」
「沒事!沒事!...」我敷衍著說,
老闆面帶笑容:「歐吉桑!坐呀!坐呀!」
老伯狐疑著:「這麼好禮?我看有問題喔?」
老闆陪著笑臉:「不是有問題啦!是想開了!」
老伯:「想開?啥代誌要想開?」
老闆:「你不是想要那台音響?」
老伯:「你賣那麼貴我買不起啦!」
老闆:「我今天為了你天天來看音響,這種精神感動,我想開了!四萬就賣給你了!但只有這一台喔!」
老伯還半信半疑語帶嘲諷：「你是吃錯藥嗎?還是發燒了?真要賣四萬?我不相信...別糟蹋我了!」
老闆:「我只問你四萬賣你要不要?」
我幫忙著說:「歐吉桑!要就趁現在,等他後悔了就沒啦!」
老伯:「是真的還是假的?」
老闆:「還懷疑呀?疼你還當作咬你呀?要不要?一句話!」
老伯:「我沒帶錢出來啊!」
老闆趁勢:「到你家安裝好再收錢,我還怕你呀?以前我不賣你偏要,現在真要賣你...怎麼啦?怕了?」
老伯:「什麼怕呀?只是覺得你今天怪怪的...」
老闆:「又不是今天才認識的,怕我騙你呀?」
老伯:「什麼時候去裝啊?」
老闆:「你說好我們馬上去裝!夠快吧!」
老伯:「好!說走就走!」
老闆:「乾脆!走!」
就這樣老闆和老伯的音響交易終於完成了!老伯也因此和我們結成好朋友了!
(老伯的故事還有精采的下篇喔!請期待!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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